睁开双眼,雪莱没有看见熟悉的“海面”,只有一片无边沉寂的黑暗。往常他只是一个飘忽的视点,可他现在低下头,却惊讶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包裹在一团模糊的光晕里,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能清楚地听见。
再抬头时,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棕色的短发里藏着一对圆圆的橘色虎耳,藏在背后长长的尾巴金橘相间,那双灿金色的兽曈与他的恋人如出一辙。这个孩子……就是阿灼?
雪莱的心里惊诧不定。在兽人的精神海中看见他们的本体,这是至少A级雄子才能做到的事情,可他前段时间明明还卡在C级。可他没有犹豫多久,就谨慎收好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他每一个想法都会与阿灼交融,何况他还是在危险的情况下硬闯进来的,稍有不慎就会对阿灼的精神造成极大的损伤。
小男孩像没有注意到雪莱的存在一样,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稚嫩的声音轻轻呢喃着:“死了,他们都死了。”
雪莱小心地开口问:“是谁死了?”
阿灼没有看他,突然转身径直往前跑去,雪莱跟上去还没走两步,带着青草气息的强风迎面吹来,眼前突然变成了开阔的天空和草原。他站在一处光影摇曳的大树荫下,身旁倚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雄子,黑发和棕发的两个孩子正枕在他的大腿上酣睡着。
这是小时候的夜山和阿灼!雪莱心中一悸,这就是传说中的记忆回溯,往往A级向导也只能看到浅显模糊的片段,可他怎么却能看得这么清楚。往前看去,山坡下是人群熙攘的部落,旷阔的草坪上盖着密密麻麻的兽皮帐篷。天不知何时已是黄昏,远处突然热闹了起来,原来是狩猎的队伍归来了,夜山和孩子们像雏鸟一样缠着勇士们兴奋不已,阿灼也胆怯又好奇地跟着哥哥凑热闹。
雪莱谨慎地一步步走下山丘。可当他愈来愈接近,身边的兽人们慢慢收敛了笑容,沉默着,一个个消失了。山谷间的余晖一瞬间熄灭,凄凉的黑夜里下起冷雨。身旁的帐篷里传出孩子的悲泣,雪莱透过帐篷缝隙看去,躺在兽皮上的雄子浑身发白颤抖,不停咳嗽出血。兽皮旁围绕着哀哭的人影,阿灼站在帐篷的角落,皱着眉眼神木讷,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状况。可他身旁高一大头,已经有十四岁的夜山却身体紧绷着,低头死咬着嘴唇。
雪莱走进了帐篷里,夜山,病倒的雄父,蹿动的人群都消失了。这一次阿灼没有再逃开,十岁的孩子抱着身子蹲坐在地上,双眼直直地盯着薄薄的一层帐篷。帐篷外人群再次走动起来,却暗涌着浮躁压抑的气息。争吵声越来越大,“食物和人手都不够”“要养的孩子太多了”“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就像一点子火星窜天燃起一发不可收拾,兽人们推搡着,发出威胁的虎吼,皮影戏一样在帐篷上光影迭乱。
突然间,声音戛然而止,整张帐篷都被血色染红了。黏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帐篷被掀开,夜山满身鲜血走了进来,十八岁的他已经是个强壮的男人。他沉下炽金的兽曈,徒劳地尝试收起身上恐怖的杀气,带血的手紧握了下阿灼的肩膀,声音疲惫地说:“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雪莱心中转过一瞬哀伤,虽然前世,夜山也透露过些他小时候的经历,但没想到会是这样凄惨。他跟随那俩兄弟往外面走去,帐篷一掀开,眼前又变成了万里无垠的辽阔草原。阿灼也已经是健硕的少年。黑金两头庞大的剑齿虎带领虎群穿梭过原野。虽说历经坎坷,他们也带领活下来的虎族重建了部落。虽然失去了以前丰饶的栖息地,也再也不及曾经数百人的实力雄厚,但他们仍做到自给自足,而且成为草原上不容小觑的势力。
但森林是残酷的,夺取一席之地的路上必然伴随着血腥。雪莱看着他们踏平了鬣狗,黑熊,蛟蛇无数个小部落,直到触碰到雾狼部落的爪牙。成百近千灰狼的集群,盘踞在北边的大山谷中,他们才是这片草原百年以来的主人,狡猾善战,无人能敌。即使炽虎部落那时已经选择在自己的领地保守生存,雾狼也步步紧逼,昼夜埋伏追踪,誓死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雪上加霜,月神的“诅咒”降临在了炽虎身上。虎群日夜疲于应战,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勇士们相继狂化。前有雾狼死逼,后继同胞一个个不明不白地惨死。夜山是惊恐的虎群里第一个清醒的,他实施了最为冷酷果决,也是唯一的手段。放弃绝大部分的栖息地,让部落以躲避追杀为主。同时对待显现狂化端倪的同伴们,要是诅咒一段时间后仍然无法缓解,就在清醒的时候放逐,甚至由夜山亲手“送行”。
阿灼无法忍受这样悲惨的境遇,与兄长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但他也自知无计可施。童年的伙伴,对他们视若己出的长辈……阿灼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转身消失。雪莱站在他身边心急不已,进入这种梦魇一样深陷在痛苦回忆无法自拔的状态,阿灼的精神海污染就会愈发严重,可他也不能贸然干涉。
掠过阿灼面前的最后一张面孔,是他的哥哥。总是对他严厉训斥,殚精竭虑的夜山,此时却目光柔和,悲哀地看着他。像那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