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贺琰会对着他臭骂一顿,却是静默无言,朝他莫名笑出声来。
这是他与贺琰的最后一次见面。
后面不管是出庭作证还是其余的流程,他都低头不语,偶尔被提问几句,如实回答便是。
情绪起伏不定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在他知道该如何克制自己。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严重。
可他的意识清晰无比,也就偶尔会像现在一样模糊,无法确定的因素也逐渐增多。
“不管怎么样,小孩是无辜的。”
迟然总是这样告诉他,他当然也懂这个道理——他当然也喜欢小孩每次仰头看向自己撒娇。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他怀里软绵绵的,没长骨头似的小肉团。
她的眉眼分明稚嫩,却越来越像那个人。
尤其是,朝他笑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脑子里就会勾起许多混乱且令人窒息的画面。他恨啊,无比痛恨。
但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如今已有五岁,时常爱在夜晚钻进他的被窝要抱抱,甜甜地喊他爸爸。然后在他勉强愿意接受她的亲近,想试着接纳她的时候——
“爸爸,你肚子上的那个疤是什么呀?”
阮一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这么大一块,是不是特别疼啊?”
声音透着一股奶味儿,明显没什么坏心眼。
阮玉却是忽然沉下脸色,忍无可忍一般,一把将她推开。小孩没能反应过来,一下子滚到了床下,发出响亮的一声。
直到迟然赶过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看着小孩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千言万语汇聚在喉间,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迟叔叔,爸爸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迟然给阮一擦药的时候,小孩一边听话地将自己的头发举起来,一边可怜兮兮地问道。
“没有啊。”
“那他为什么要推开我?”
“是不是小一说了惹爸爸不开心的话?”
“我……我只是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我想问他疼不疼。”
“我想告诉他疼的话要擦药,家里的柜子有好多好多的可以止疼的药。”
“这也有错吗?迟叔叔?”
迟然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关你的事情,你没错的。”
“那爸爸是不是讨厌我哭啊?刚刚摔的那一下太疼了我没忍住,我要不跟爸爸道歉去吧?”
迟然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小一,不用去道歉的,他并没有怪你。”
“真的吗?”阮一仰头看向迟然。
“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对哦。”阮一眉眼一弯,甜甜地笑了。
阮玉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这么大,但他只要看到关乎那个人的一切,便无法控制住自己。
贺琰往他身上投注的恶意根深蒂固。
他支撑了许久才没让自己的精神崩溃,或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而放空大脑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他都没有过,他还有自我,他还没完全疯。
入春的时节,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只有寒冬腊月才有的彻骨冷意。
阮玉穿戴好,走出大门没多久便看见了不远处朝自己挥手,满脸灿烂笑意的小女孩。
“爸爸!过来这里!”
阮一的另一只手被迟然牵着,阮玉愣在原地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的画面令他不由笑了起来。
走过去的时候,面上的神情还是如此。阮一的眼前一亮,她很少看到爸爸这样笑过,她开心地想要过去握爸爸的手——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会这么冰冷?便被阮玉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
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
“爸爸……”
阮一瘪了瘪嘴,看起来十分受伤。
迟然静静注视着阮玉,四目相对,又看了眼两人之间的阮一,意有所指。阮玉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阮一的小手。
小孩子太好哄了,前一秒还在伤心难过,只要给一点示好的意思便忘了他的不好。
“爸爸,你的手好冷哦。”
阮一这么说着,却是完全将阮玉的手紧紧握着,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将另一只手从迟然掌心抽离开,再用两只小手一起握爸爸的手。
阮玉的眼眸微微触动,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侵袭进他的胸腔,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
迟然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俩。
先去不远处的理发店将头发剪短,他勉强又有了人样儿。阮一握着他的手说爸爸好帅啊。
阮玉笑而不语。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阮玉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今后该怎么跟阮一相处,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爸爸,我好渴,想喝水。”阮玉便牵着她往一旁的小卖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