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顿又把枪还给了他。
“带上枪,虽然它在海底作用不大,但……”他停顿下来,因为两人接触的瞬间,雷克利斯再次陷入了瞳孔放大的无意识状态,就和上次一样。
不,又有点区别,至少他这次没有昏迷过去,反而更像是沉浸在某种幻象里,以至于无暇顾及现实的状况。
雷克利斯的确想起了什么。他在碰到约顿阁下摸过的枪身后,脑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大段记忆,叫嚣着填满脑子的每处角落。
他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很虚弱,与之相伴的渗出毛孔的冷汗,蛰进眼眶中激起酸涩的痛意。而他的大半个身体压在对面模糊的男人身上,唯一能让这段记忆里眩晕的感觉变得清醒的是抵在对方肚子上的手枪。
“我会杀了你,用这把枪……”他的声音充满了憎恨和厌恶,以及少得可以忽略的眷恋。站在记忆的旁观视角,还能听得出他在虚张声势——就像饥饿到濒死的猛兽向靠近的猎人张开獠牙。
“那就杀了我。”男人沉静地应对他失控的举措,他抓住了握枪的那只手,甚至向自己加重了力道,使得雷克利斯的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哽气声。
“动手,奥玛。”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他狠狠闭紧眼睛,勉强平息越发急促的呼吸,“你仍在控制我!”
那支枪在他手里就快要握不住了,因为力气的流失而剧烈颤抖的手指。
男人否认道:“没有,你明知道的。你的生命即将腐朽,撑不住我的一次精神入侵。”
回应他的是雷克利斯支撑不住倒下去的身体。他没能摔在地上,而是被抱了起来,走去未知的地方。
这段记忆的最后,是枪落地的声音、他快要窒息般的喘息……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狼一样的绿色眼睛。
“你怎么了?”约顿的手搭在了雷克利斯的肩头,将他拉出记忆的泥潭。
雷克利斯的眼神还带着茫然,回答道:“不……我想我没事。”
一段和前世完全对不上的记忆。除了困惑,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应对方式。
别的不提,他在记忆里的状态未免古怪过了头,仿佛随时可能死亡,他还没有见过自己有虚弱到那种程度的时候。
哪怕遭受贡弥的拷问,亦或是身负重伤,他也不曾表现出生命力被抽空的腐朽模样。那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随同其他被梵瑞格封印的记忆一起埋在了脑海深处。
他真的是战死的吗?雷克利斯重生以来从未怀疑过这点,但他现在有些不确定了。那段生命最后的悲壮经历,究竟是真正的记忆,还是梵瑞格灌输进来的谎言?
这样怀疑最挚爱的领袖不是他的风格,可雷克利斯如今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本该属于他的记忆,在出现越来越多的漏洞后就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没有人乐意回忆自己死前的画面,恐惧在趋势身体本能地排斥那些,但他强迫自己仔细想了下去。
在争夺战略星球——墨瑟星的最后一战,他是负责的指挥官,却被数量庞大的贡弥帝国军切断了后援。
敌人击毁了舰队的所有护卫舰,主舰的情况也不乐观。所有的武器系统均已下线,防护罩也仅能抵御最后一次能量炮冲击,战舰甚至经不起一次空间跳跃。而包围他们的是多如繁星的敌舰。
可以肯定的是,他回不去了,墨瑟星争夺战——是他们这方输了。
结局已定,雷克利斯对着所有幸存的反抗军敬礼致意,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调集仅剩的全部能量开启自爆模式。
以主舰的规模,爆炸足以令帝国军损失惨重。然后迎接他们的,就是在遥不可及的星域化作尘埃。
战舰的警报由于能量超负荷抽取而拉响,大量杂音从通讯屏传来。这时远在指挥基地的梵瑞格终于接通了讯息,也看到了状态十分糟糕的雷克利斯。
“梵,我们回不去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雷克利斯从未想过逃跑。他没看清梵瑞格的表情,只来得及做出贡弥士兵的诀别动作。
屏幕那边的梵瑞格似乎说了什么,雷克利斯不确定。现在不是他们深情道别的时候,外面的舰炮已经对准了他们。
人生几十载,能在异国他乡有此经历,他的人生足够丰富精彩了。
雷克利斯释然一笑,对梵瑞格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昂首挺胸地说:“指挥官雷克利斯已完成歼敌任务。”
“自爆程序启动。”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未尽的话被火舌吞没,战舰上的人永远闭上了眼睛,随残骸共同沉入浩瀚的宇宙。
“嗯?您刚才说了什么?”约顿的声音由远及近,拉回了他的思绪。雷克利斯恍然回神,又重复了一遍充满迷茫的问题。
约顿早预料到他完全没在听,很有耐心地说:“抱歉,今天的任务算是我的特殊委托,属于帝国的最高机密,全部的知情人除了你就只剩下陛下和瑞奥塔了。但是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们是不是得改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