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此处不是镜山,到处都是外人,陌尘自然不方便再叫齐魅为“家主”。不过这也正中她意,反正他们早晚都会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叫声“哥哥”,不正显得亲昵么?更何况,她有意无意地,是在叫给另一个人听。
齐魅不搭理,依旧铮铮抚琴,闭着双目,犹如老僧入定。
“魅哥哥!”陌尘不依,拽着齐魅的衣角又是一阵拉扯,“难道你真要和那个叫什么‘柳凌烟’的女妖精比试呀?”
陌尘指的,是那一封信中的内容。几日前,柳凌烟在齐魅面前丢了丑,虽不知秋千究竟是怎会突然断裂的,但当时齐魅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她可是全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头,暗暗发誓,不讨回颜面,绝不善罢甘休。
“南馆头牌魅大官人亲启:日前于花街别院中,有幸得赏魅官儿风姿,谦谦玉公子,落落立中庭,确如鹤立鸡群,叫凌烟好生难忘。你我分属于南馆、花馆之中,一街之隔,本就是同气连枝之友邻。凌烟不才,斗胆向魅官儿讨教。欲于三日后设下擂台,于众人面前比试四艺,谓之琴、舞、画、棋。这四样才艺,乃我花街中人安身立命之根本,想必魅官儿自然不会见绌,更不会于众目睽睽之下,畏缩不现身罢?如此,凌烟便于擂台之上恭候魅官儿倩影。”
好一封战书,虽然言语之中不乏客套的溢美之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不压过齐魅一头不甘休的执念。
“嗯。”齐魅只用一字,算作是对陌尘的回答了。
“什么?魅哥哥你贵为……”陌尘本来要说,齐魅贵为齐氏一族的家主、御狩天下,身份是何等的尊崇。陷在这红尘中沾得一身污浊之气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花街娼女比试,岂有此理!
可陌尘本能地转过脸,正对上望过来的一双眸子,心头一惊,想到了此处不是乱说话的地方,于是改口道:“……贵、贵为卖艺不卖身的清官儿,怎么能和那些个成天在男人床上颠鸾倒凤的下等女子同台竞技呢?那不是自降了身份,自甘堕落么?”
铮铮的琴鸣忽地断了,齐魅收起了纤纤玉指,转过脸来对陌尘笑言:“表妹可别小看了这位花馆头牌,凡是能坐到这个地位的,绝不是单会出卖色相的花瓶。她的诗情才艺,理应不输于我才对。”
“哼,我不信。那些娼女,除了会涂脂抹粉、扭腰摆臀地勾引男人,还会什么?”陌尘噘着小嘴嘟囔道。
事实上,她光是一想到柳凌烟肯定比自己漂亮,就受不了,只要是身为女子,就没有暗地里不拿皮相来作比较的。何况她这些年于镜山之上,光顾着修灵,琴棋书画、女红才艺等,是一窍不通。她没有齐魅的天资聪颖,什么东西看一遍就会,她知道自己就算努力学,也无甚精进。好在齐魅哥哥早晚都是她的人,这些个才情天赋,不总归是由她一人独赏的么?
“哈哈哈,这你可就误会了。那些男人们呀,到花街来,可不是为了买肉-欲的。”
“啊?!不为满足无耻肉-欲,那为的什么?”陌尘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疑惑。
齐魅解惑道:“其实那些有钱的男人们,家里头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们的那点淫欲呀,早就在一房一房的妻妾之间,消耗得差不多咯。时间久了,行房便会成为一种义务,他们只盼着,能够得空脱离出来喘口新鲜气儿呢。而我们这里,给他们提供的就是喘息之机,他们来这里,买的是‘情爱’——或者说,是‘爱的幻觉’罢。”
“啥意思呀?魅哥哥,你说明白点嘛。”
“小陌尘,你看啊。这些人的婚姻,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尚且懵懂的年纪,就被迫娶亲,之前连见面都谈不上,遑论有爱呢?所以他们愿意到这里来,喝喝酒、听听琴、赏赏画、谈谈天、赋赋诗、聊聊情。一夜春宵,只是最后的水到渠成,而他们最享受的,与其说是结果,莫如说是追求、甚至是求而不得的过程。现在你明白了吗?所以说要当花魁,姿色绝佳只是最次要的一面,反倒是才情,才是第一要紧的。不然,又怎会有这许多人,争着抢着,为你的魅哥哥一掷千金呢?嗯?”
“哇,他们真惨,”陌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逛花街的男人,心里头也有这许多苦楚,“我都开始有些同情他们了。”
“呵呵,”这时齐魅忽然点起陌尘的下巴来,用暧昧口吻道,“所以说,父母之命真没什么好,我的小陌尘若要悔婚,现在还来得及。”
不远处的男人原本正将浆洗好的衣物,一件件地挂到绳上,拍打、捋直。听闻了这一句,他意味深长地望过来,与齐魅有意迎上去的目光对视,眼里闪过一瞬寒光,随后便一闪身,躲到衣衫后头去,看不见了。
“阿铁,”齐魅觉得差不多了,便移开了点在陌尘脸上的手指唤道,“你来。比试在即,我想让你,陪我练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