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是炙红的灿日,高挂在静谧流淌的天河之上,而他就沉睡在那夜色的怀抱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摇晃着他,像暖河,像棉絮,像是身处襁褓之中,听到娘亲呢喃的低语……
不对!太阳怎会在漆黑的夜幕中升起?流水怎会像温掌一般,将他的身躯裹紧?啊、那两轮散发着金芒的红日是、是……是凶兽的眼睛!
小夕猛地一怔,从高大男人的臂弯中苏醒。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方才幻梦之中那双熟悉的兽瞳,居然近得只余咫尺之距!那个一直隐藏在叶隙后头跟踪他的男人,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冷汗浮上少年的额顶。那兽眸里熠熠的红光让他生畏,那披散在肩头、不似凡人的火红妖发,其中蕴意的不详,更让他遍体生出寒意……
小夕顾不上欣赏那男人容颊的俊逸,眼神一路上移,当目力汇聚于男人头顶的尖角上时,他吓得发出了“啊啊——”的颤音。
没想到那个生着金色犄角的男人,像是比小夕怕他、更要害怕小夕。他听到那一声尖叫后,肩头如筛糠似的一抖,臂弯松开了钳制,搂在少年弱腰上的手,立刻像被烫着了似的蜷缩了回来。
小夕这才意识到,方才那怪男人,竟是将他当作了襁褓中的婴孩,以乳母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哄睡……
一瞬的错愕与不解,立时被脱怀而出的自救欲所代替。小夕挣扎着想要起身,男人喉中发着“呜呜”的闷吼,像在进行着无力的辩解,又急忙想要伸手来按。
可当那五枚暗红的长甲,带着兽类指爪的尖利,向着少年柔弱的小臂压来时,胸臆中再也抑不住的惊惧,叫小夕张圆了嘴巴、发出了能将静夜撕裂的呐喊,那几乎震破了他自个儿的耳道。
“别过来!别过来!啊——!走开!”他连滚带爬地从男人怀中挣脱出来,膝头与地上的厚厚叶堆擦摩而过。
鹿皮的小靴于胡乱蹬踢之中,一不小心,踢开了男人掩在胯下的“树叶裙”。靴尖触到一根又粗又硬的东西——那竟是同人类之器相仿的、属于年兽的阳物,但却比少年所见所识的任何凡人之物,都还要刚猛雄奇!
小夕哪里还敢多看!为什么会对他硬起来?他更是想都不敢去想。他只得闭着眼睛继续大喊。
“唔!”男人的赤瞳与英眉绞拧在一起,原本伸过来想阻止少年离开的利指,现下已捂住了自己的耳尖。他的胸口如波涛般一起一伏,像在极力控制着于体内乱窜的愤怒。
“你是年兽!你就是年兽!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你究竟想要对我做什么啊!”少年壮着胆子问出的话语里,隐隐约约藏着的是哀切。可他站起来、激愤踏在地上的脚掌,随着口中蹦出的每一字,跺下一脚的气势却不服软。
他知道世间有一种兽类,在它将衔进洞中的猎物彻底吞入口中之前,会先以利爪拨弄它们、威吓它们、引逗它们,以此为乐,看猎物们颤抖,看猎物们崩溃,看猎物们绝望地伏在地上等待死亡。
所以他不能示弱。哪怕他其实想说“求求你,求求你了年兽大人,不要吃掉我好不好!”可他怕自己一旦说出来,便连被逗弄的资格也失去了,下一刻,他就要沦为年兽口中的食物了。
可少年很快发现,化身人形的年兽,似乎很怕他跺脚的声响。自己每每跺下一次,仍旧坐在地上的男人,便更蜷紧了身子、掐住了肩头……
串串响!一道灵光般的念头,在少年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想起娘亲给他准备的东西,趁着男人还未有所反应,立时甩下背在肩头的布包,于忙乱之中摸出了那一串响炮,吹亮了火折子,朝着引火线上头凑去!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声声脆响撼动着山林,浓烈的火药味旋绕在鼻间。
在少年手中如同长蛇一般扭转游动的鞭尾,掩盖了他颤抖着指尖的胆战心惊。可在那双赤红的眸子看来,毅然决然燃亮响炮的他,是那么的冷酷和无情。
“呜——嗷呜——!”气逾霄汉的怒吼,终于从压抑的人嗓中爆发出来,可那一声,却将凶兽的威名显尽。
一道能将黑夜渲得昼亮的耀光,从男人的身形中迸射四放!叶裙爆裂,利爪成钩,被光芒笼罩的男人,如同兽类般四肢着地趴了下来。他的周身旋即被幻化出的金鳞所覆满,皓白的獠牙从张大的狮嘴中疾伸而出,日轮般的红目,与扬舞在狮头之后的赤鬃交相辉映。
“啊啊啊——!”面对突现真容的怪兽,小夕怎还能保持着从容?手中炸得只余最后一短截的串串响,被他惊叫着、不顾一切地丢向了龇牙咧嘴的年兽。
倘若此举真将凶兽给彻底惹恼了,小夕定然是要当场殒命。可挥开鞭炮的年兽,竟是抬了抬爪,又作罢似的转了身,纵入密林的深处不知去向。
劫后余生的小夕,一个人呆立在疏清的月光下,望着影影绰绰摇晃的树梢,无措而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