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守在亭外的侍从膝行上前,深深叩首,回禀道:“贵主晚来素爱登高看夜,夜半子时,贵主在亭中静卧,奴婢们按旧例守在亭外,不敢惊扰贵主读书,直到寅时初烛火渐熄,奴婢入亭奉灯,以为贵主熟睡,上前去压住帘幕挡风,才发觉贵主已经……”
&esp;&esp;说到此处,侍女面色惨淡,话语凌乱,已经不敢多言。
&esp;&esp;“才一个月……”皇帝怔怔道,“才一个月……”
&esp;&esp;一个月前,皇帝前来行宫探看时,宁时衡言语间一如往常,辞句多讽,惹得皇帝怒气难抑,再度拂袖而去。
&esp;&esp;这次怒极之下,他连行宫动向都不愿过问,岂料不过一月功夫,已是天人永隔。
&esp;&esp;“太医呢?”皇帝忽然再度怒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
&esp;&esp;甚至不消皇帝震怒,驻留行宫的医官已经随之膝行上前,请罪道:“圣上,贵主体弱,脉案不佳由来已久,非这一时之过。”
&esp;&esp;他喉头吞咽两下,艰难道:“贵主是心血耗竭,心力衰微,又不能心无旁骛尽情调养,就仿佛一个盛满水的木桶,破了个大口子,不住往外漏水。微臣与太医院所开的方子、所进的补养,都是在填补木桶的缺损之处,但水漏的太急太快,补缺的速度却终究有限,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无力回天。”
&esp;&esp;“心血耗竭,心力衰微。”
&esp;&esp;皇帝喃喃念了两遍,神色中有些怔然。
&esp;&esp;帘外吹来的风掀动案上物品,将纸页吹得哗啦作响。
&esp;&esp;地面上有什么东西随风而动,撞到了皇帝的靴子。
&esp;&esp;他低下头,发觉那是数本近日的邸报。它们原本被宁时衡拿在手中,最后又无力地滑脱地面,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四散而去。
&esp;&esp;他又转过头,榻前案上摊开一本书,以青玉镇纸牢牢压着,所幸没有被风一并吹走。
&esp;&esp;那是一卷《文章通考》,太、祖朝翰林学士陈宏主持编撰,收录了历代以来典章制度。
&esp;&esp;皇帝记得,当年他的兄长穆宗为宁时衡抹平身份时,便将陈衡的来历归到陈宏一族没落的旁支庶出,为的是既能附会为名门后裔,又没落于山野,谱系模糊难以考究。
&esp;&esp;《文章通考》成书共三百二十卷,收录的文献繁多,语言晦涩,极难读完。
&esp;&esp;皇帝忽而记起,他当年第一次见到宁时衡时,对方正从宫中出来,手中拿着从宫中藏书阁借来的《文章通考》第一卷。
&esp;&esp;皇帝拿起了案上那本《通考》,徐徐合拢。
&esp;&esp;书脊上赫然是一行小字。
&esp;&esp;——三百二十。
&esp;&esp;侍从们心惊胆战,跪下请罪道:“这些典籍邸报,都是贵主日常要看之物,圣上从前有命,但凡贵主所需之物,一应竭力供给。奴婢们不敢违拗,才弄来这些呈上。”
&esp;&esp;皇帝充耳不闻。
&esp;&esp;他低下头,认真看着宁时衡静默无声的侧脸。
&esp;&esp;从他第一次见到宁时衡,到对方死去。
&esp;&esp;这动荡不休、波云诡谲的数年,原来不过是三百二十卷文章通考。
&esp;&esp;一种巨大的茫然与空虚,居然先悲伤一步攫住了皇帝的全部心神。
&esp;&esp;他平静想着,我到底是看轻了你。
&esp;&esp;心血衰微,心力耗竭。
&esp;&esp;哪怕忠于的主君早早驾崩,相伴的恋人已经死去,数年心血一朝尽废,变法之策化作烟云,自己幽禁于一方之地,成了真真正正的活死人,仍然直到最后一刻,都在通读历代典章规制、当下邸报。
&esp;&esp;李进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忽远忽近,有些缥缈,听不真切。
&esp;&esp;皇帝缓缓抬首,问道:“你说什么?”
&esp;&esp;李进连忙又重复道:“回禀圣上,宫人禀报,永乐公主昨夜至今,断断续续啼哭不休,已经哭得气噎声嘶,医官看过,斗胆请圣上示下,是否要用安神汤。”
&esp;&esp;他谨慎地偏转视线,小心翼翼低着头,等待着皇帝的态度。
&esp;&esp;或是雷霆动怒。
&esp;&esp;或是不管不顾。
&esp;&esp;都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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