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贺澜脸上是浸淫朝堂多年的冷峻深邃,鹰隼般的锐利眼神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陛下,贺提督……”惊秋的禀报还未说完,贺澜已掀了门帘走进宣政殿,一步一步,如一座巍峨巨峰,顷刻间矗立在堂前。
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看奏折,贺澜风尘仆仆、面色不虞地闯进来,连行礼也省了,就那样抬着下巴,上挑眉眼,蔑斜着他不说话。
“下去吧。”没看到一样,僭越的事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礼数。
“是。”惊秋躬身退出书房,又仔细将门关好。他知道,昨夜之事定然瞒不了这位,今日前来,定是兴师问罪的。不知陛下要如何应对,是不是又要……闭上眼,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公公来得正好,你瞧这奏折上写的,我怎么读不懂呢?”谢欢鸾起身,手里捏着本弹劾贺澜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侵占漳州受灾难民银钱等数十项罪名,每一条都令人发指。
贺澜垂眸看了几行,声音携了几分讥讽,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公公是父皇钦点的秉笔大臣,又是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十二监总提督,若不忠心为国、一片赤诚,怎能官居如此高位?”奏折被随意扔回桌上,谢欢鸾上前一步,主动伸展臂膀,抱住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青面阎王一般的太监。
“更何况,公公救我于水火,我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轻信了?”
“哼,巧舌如簧。”贺澜伸手把紧靠在胸膛的人扒拉开,脸色并未有因他的假意恭维顺从而变好,反而从内心升起更多的焦躁、烦闷。
“听说昨夜宫里死了个小太监?”贺澜声音沉郁生硬,毒蛇似的目光在谢欢鸾脸上巡视,仿佛要剖开他的假面,探究真心。
内侍本应居住在宫里,但贺澜已身居要职,早就被先帝赐了宅院,迁居宫外,无事也不需进宫。
人可以几天不入后宫,但眼线势必少不了。
于是当贺澜听到昨夜皇帝身边一个在外院服侍的太监,意外死于御花园的人工湖时,他的,没有说话。那探子见主人无甚反应,自作主张撤了一半的监视,随他们去了。
“惊秋,朕今日才发现,放弃比坚持来得更容易,也更轻松啊!”玉杯盛满了清冽的琼浆,皇帝二指夹着,轻晃几下,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如一小簇火焰,顺着喉管急流而下,灼烧着每一寸血管,他仰头闭眼,感受那由浅及深、久久没有散去的刺痛,佯做轻松地开口。
“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伸张正义,都与朕何干哪?”
“陛下……”自那日起,皇帝的转变太大,惊秋也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哄骗所有人。
“惊秋认识的陛下,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欺瞒,惊秋还是认认真真地跪在皇帝脚边,说出并不中听的言语:“沈贵人若泉下有知,恐怕也并不希望您如此。”
“放肆!”方才还盛满美酒的玉盏立刻摔在惊秋脚边,像被戳了痛处,皇帝提高了声音怒道:“贺澜说的没错,是朕纵容你太多,的确太过放肆了!”
“奴才不敢!”惊秋磕头,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闷声道:“奴才不信陛下真的是这样想的!”
久久的凝视,似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主仆二人谁都没有出声。
“罢了。”最终还是皇帝先泄了气,扯掉伪装的假面,露出底下的敦厚面容。
“往后这性子也收敛点,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叹了口气,收敛了散漫的神情,丢下手里的酒壶,向后靠在软垫上,冷笑一声,“就属你最聪明了。”
“但是你要知道,跟着朕,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刚极易折,牧晖歌之事是朕太得意忘形,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是。”惊秋这才舒了口气,大胆抬头,膝行几步,双手交与皇帝,脸上一片坚毅,“惊秋不懂那些大道理,但陛下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一定记在心里。”
皇帝也不再假装,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只有一堵又一堵的高墙,阻断了他的视线,也束缚了他的人生。
“只要结局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说的又慢又犹豫,像是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安慰。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门外有下人低声禀报。
“惊秋。”谢欢鸾放下思虑,扭头示意惊秋去推拒。
惊秋会意,出去阻止太后的来访。
太后年事已高,往后的路太过惊险,皇帝也不忍再让她参与其中。眼下的事正是个由头,让她与自己彻底断了来往才好。
可盛怒的太后不顾阻拦,执意闯进宣政殿。
“皇帝!是不是该给哀家一个说法?!”兴师问罪的模样,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
挥挥手让人都退下,比太后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帝王缓步走到她面前,面露礼貌的微笑,低头行礼,问道